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獎勵小孩的禮物 港都人生 鹽埕市井



獎勵小朋友的獎品

港都人生 鹽埕市井





港都人生 鹽埕市井 評價



網友滿意度:



常常會看到父母在討論究竟該不該獎勵?

我自己覺得獎勵是對孩子的一種鼓勵驅使他們前進甚至超越自己

但我覺得父母一定不能忽略鼓勵,沒有鼓勵只有獎勵會讓孩子只朝著物慾邁進

而忘了真正的努力的目的!

我是這麼想的但也不一定是對的!

我還是會常常爬文看看別人的看法,父母有一輩子做不完的功課

分享一篇我覺得分析不錯的觀點

以下文章擷取自媽媽育兒百科

1.獎勵的目的要明確

事先對孩子講明應該做到哪些條件才可以得到獎勵,使孩子有一個明確的目標。

當然,目標不能定得太高,否則孩子會因難以實現而放棄爭取。

2.不用金錢獎勵孩子

父母不要用金錢來獎勵孩子。因為父母用錢來獎勵孩子,可能會使孩子產生金錢萬能的思想,

而且會產生對金錢的盲目崇拜,是弊大於利的。

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父母的鼓勵和認同是不可或缺的。

但要注意的是,這種獎勵必須是純潔的,著力於精神的,有益於心靈的,而不是沾滿銅臭味的。

3.犯錯就要處罰

如果孩子生氣時把一片玻璃打碎,雖然他可能不是故意的,但是父母也要教育他這是他的過錯。

他雖然沒有料想到自己行為的後果,但他仍要負賠償之責。

父母對孩子懲罰時要實事求是,偏離事實的指責,孩子是不會服氣的,也達不到懲罰的效果。

同時,懲罰要注意場合,當眾指責孩子,會極大損害孩子的自尊心。

4.懲罰要及時

當孩子出現了不良行為時,父母應立即進行懲罰,

使孩子建立不良行為與懲罰之間的條件聯繫,否則懲罰的作用會減弱,而失去了效果。

懲罰前,一定要向孩子解釋一遍懲罰的原因,否則孩子不懂他們為什麼受罰。

5.要教而罰

父母要把要求對孩子講清楚。假如你要求孩子做完家庭作業才准看電視

你就要對他講得清清楚楚,讓他記在心上。



如果你發現孩子不做功課而先看電視,你就罰他幾天之內不准看電視。

你先要定下你的要求,他犯了再懲罰,不可不教而罰。

6.懲罰要言出必行

當孩子犯某一種過錯時要懲罰他,如果父母警告過他,那麼在他犯錯後,就一定要實行懲罰的諾言。

假如不處罰,你以後便難以下達命令,你的懲罰也就失去了作用。

獎勵的策略和原則:

7.少獎為佳

適當時候、適當次數的獎勵,就相當於給發動機加油,可以起到很好的作用,但切不可太濫。

8.獎態度不獎分數

大多數家長是以分數或者名次來設定獎項和決定是否獎勵,其實最好的方法是根據孩子的學習態度進行獎勵。

因為從長遠看,態度和努力的程度比一兩次的分數更重要。

9.一諾千金

如果和孩子有了約定,比如有的家長是定考多少分,有的家長是定考到第幾名,就一定要兌現。

如果孩子達到了約定的要求,就要堅決獎勵,做父母的不兌現自己的承諾,就會嚴重挫傷孩子的學習熱情。

10.獎品適當,價值適中10.獎品適當,價值適中

獎勵的價值不要太高,其價值和獎品要與孩子的年齡、取得的成績等等相適應。

有些家庭由於形成了獎勵並不斷加碼的習慣,常常給孩子價值過高和不適當的獎勵,那樣反而會害了孩子。

比如有的家長因為孩子某次考試滿分,就給孩子買電腦買遊戲機,結果孩子玩物喪志。

看完真的又學了一課了!

因為最近暑假快結束了!孩子們都有順利完成功課,在阿公阿榪家也有乖乖聽話

所以我決定要買小禮物送給我家兩個寶貝

我們家兩個差蠻多的一個孩明年要讀幼稚園

另一個上了國小

每次要買玩具用品就要跑很多地方!

這次我決定在Yahoo購物中心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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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訊息功能:




  • 品號:2913437


  • 作者:李怡志、林佩穎
  • 出版社:無限出版
  • 出版日期:2014-10-01




商品訊息描述: 港都的繁華年代,鹽埕的市井人生

追尋跨越半世紀的飄泊,捕捉老街區的日常生活

遇見老店職人與匠師,描繪城市的前世今生

從回憶船員外公在鹽埕的生活,追尋家族移居高雄的起點,進而走訪街道巷弄,聆聽這座城市的前世風貌,書寫那個時代的人與事,以一則又一則的記憶,直視當下面臨的急速變遷。

海港帶來進出繁忙的船隻,也帶來了跨海謀生的澎湖移民、夾藏舶來品回國兜售的船員、貿易不忘順便酗酒的阿拉伯商人、自越南戰地前來休假玩樂的美軍,當然還有蓬勃的造船與拆船業,一同見證港都的過往繁華;而落在鹽埕這片土地,便長成了為風塵僕僕船員刮鬍的理髮小店,充滿各式機具材料的五金行,販售南北貨近四十年的雜貨店,迎接各方旅人的旅社, 隱身商場與市場內的西服老裁縫與繡花鞋職人。

每一個老店的厚實招牌,每一個刻劃皺紋的臉龐,每一雙轉動螺絲起子、剪刀針線的巧手,都織就鹽埕的過去與現在。曾經站在摩登時髦的前線,見證名流商旅來去,而今是安靜佇立的舊巷,留下傳家技藝與勞動身影。當繁華走過,人潮散去,挖掘這些落在歷史縫隙裡的庶民生活,發現最平實動人的細節。

【本書特色】

.以圖文細膩呈現高雄老街區的人文風貌

.深入採訪港都相關行業及歷史:遠洋漁業、拆船業、五金業

.描繪鹽埕在地老店與職人匠師

目錄

引言:風櫃來的人

一、港邊

引水人話領港

遠洋漁業的古老辦公室

克朗德美術館

鐵道人生

航行的終點

二、岸上

鐵道旁的理髮店

南來北往永義安

刻度點點滴滴,名人鐘錶

做一襲繁華憑弔,隱身國際商場

大自由鞋廠

金仔街的秘密生活

小五金街閒話家常

美麗之外,正美禮服

小王子的眼睛

後記

名家推薦

【推薦序】1. 〈用圖像包裹滿滿的記憶〉

◎文∕王御風(國立高雄海洋科技大學基礎教育中心助理教授)

近幾年來,對於地方歷史,尤其是自己生長之處、家族歷史的追尋,漸漸多了起來。而且這些追尋,不再只是個人的回憶錄,或是外省籍移民的鄉愁,旁及自己的家族,家鄉中的點點滴滴,也被紀錄了下來,讓同樣曾經住在此地,只是路過此地,甚至未曾來過此地者,都讀得津津有味。

說來有趣,這些書寫者,多半也都不是歷史科系出身,才能跳開那種「非檔案不錄」、「考證再考證」的學究氣息,寫出真正市井巷弄的有趣之處。更令人驚艷的是,他們除了文字,還有許多紀錄的方式,不管是透過影片、相片、建築或小吃。而畢業於美術相關系所的怡志與佩穎,用他們最拿手的畫筆加上文字,一筆一筆將這些場景留下來,也讓我們的歷史記憶更加完整。

認識怡志多年,在出書前知道他的老家要轉手他人,他還特別辦了一個展覽道別。而老屋的故事,則在閱讀這本書後才詳細得知。因為高雄發跡的晚,大部分居民都是移民而來。

怡志的家族來自澎湖,落腳當時正崛起的鹽埕,外公是商船的大副。時常在高雄鹽埕、哈瑪星一帶活動,就知道這是個非常典型的高雄移民故事,但這個在論文中被稱做「澎湖派」的原形,要讀了怡志的故事,才會鮮活起來,再配上繪圖,閱讀時腦海中自然會出現如文夏、洪一峰的歌曲。戰後鹽埕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上演。

鹽埕是從日治到戰後初期,高雄市最繁華的區域,不僅高雄市政府位於此處,戰後高雄的百貨公司、商場、電影院都集中於此,每逢星期假日,到處人滿為患。因其位於港邊,不僅船員,連越戰期間的美國大兵也到這裡休假。酒吧林立,各種相關行業也在此獲得生機,是極有特色的區域。但隨著市區重心轉移,現在提起鹽埕,大家只知道港邊倉庫,加上文創的駁二,對於鹽埕的過往,可是印象模糊。

但事實上,鹽埕的精華,可是這些擁有昔日風華的人與建築。不管是原來高雄最大的商場「銀座」,如今卻門可羅雀的「國際商場」;或是當年人來人往,不管是買金子或是地下錢莊兌換美金皆可的「金仔街」;還是早已不在、如今變成一片綠地的往日五金最大集散中心「公園路」。這些看盡興衰起落的人生故事,有賴於怡志與佩穎,在鹽埕的每個街道中穿梭採集,寫成一篇篇的精彩故事,加上圖像,才讓我們不會遺忘這裡發生過的這些事。

臺灣的歷史記憶,由於戰後的刻意忽略,讓許多地方故事,只留存在老一輩的腦海中。曾經繁華如鹽埕,也在大家的記憶中逐漸消逝。幸好有像怡志與佩穎的行動者,將鹽埕一句一句、一筆一筆地重新彩繪於我們的腦海中。

臺灣近年來一直強調「文創」,但若未能紮根於土地,任何創意都很虛浮。如何重新尋找土地的過往,吸取養分再重新出發,才是長久之計,很感念怡志與佩穎的用心,也希望能早日看到他們繼續在哈瑪星、旗津,以及這塊土地上的努力成果。

【推薦序】2.〈一本畫話集,一世紀鹽埕情〉

◎文∕謝一麟(打狗文史再興會社顧問)

「我看的已不是一個人、一條街,而是一整個時代。」這是王家衛對自己作品《一代宗師》下的詮釋觀點。我就挪用這句話來推薦《港都人生 鹽埕市井》這本書吧。

幾乎每一個高雄人,都有屬於自己和「鹽埕」相關的記憶(另一件趣事:以移民為主的鹽埕其實沒有真正的「高雄人」)。

一七二六年清朝將台灣鹽產納入專賣,當時「瀨南鹽埕」是四大鹽場之一,「鹽埔曉鷺」也是當時的打狗八景之一,致使廣東許多鹽民來此工作。日人來台後,打狗築港計畫第二期填築出現今鹽埕區這塊新生地,填築同時也進行現代化的市街規劃,一九一四年起,鹽埕市街也邁入現代性的發展脈絡中,各式商號繁榮發展,高雄第一座戲院也在此出現,酒家等娛樂場所也隨之而生。之後雖然曾在二戰時期美軍的轟炸下,街區滿目瘡痍,但戰後靠著民間的韌性,鹽埕快速重建,商業經濟再次活絡。一九五○年間韓戰爆發,高雄港也成為美軍第七艦隊官兵休假上岸處,當時七賢三路酒吧林立(有「酒吧街」之稱),相關服務業收入甚好,還衍生舶來品產業。在沒有大型購物中心的年代,鹽埕區就是南台灣的百貨與精品街,潮流的引領地(也見證台美關係的荒謬性,它轟炸你又立刻消費和援助你)。鼎盛時期,小小的一個鹽埕區內就有二十多家戲院,由此可見當年的民生經濟榮景。

日本人在此掘出的南北向運河,加蓋後成為舶來品集散地;國際商場(銀座)的拱廊街建築零時差接軌西方現代性;公園路的(大)五金街見證拆船王國的過往;新興街的(小)生活五金則陪伴居民走過歲月柴米油鹽;新樂街的「遊廓」逝去,成為金飾銀樓一條街;富野路「賊仔市」曾是最大的自行車贓車集散地,現在成為專櫃化妝品的特價專區。鹽埕區每條街都有說不完的故事,每條街都可以是一部電影。

除了街廓與建築物的書寫描繪,這本書還特意刻畫鹽埕的職人、手工藝匠師。在鹽野米松的《留住手藝》中,透過各種手工藝匠師的口述,闡述手工藝工作者的工作其實就是人生,那裡有很多自古以來的智慧和功夫,甚至包涵了這個文化的歷史。手藝、身體、物件、文件,都是本書繪畫所凝視的客體,透過受訪者的口述,這些看似日常,或者理所當然的客體,也擁有了豐富的生命層次。近年在資本主義鬼手的操弄下,鹽埕街區的地景地貌快速變動,不亞於當年美軍的轟炸。所幸,物有情,人有記憶,斷垣殘壁中還留有可以搶救的蛛絲馬跡,供有心人士拼拼湊湊。

數位相機普及的年代,用工筆繪畫記錄城市,除了關於身體的記憶及感官的動員顯得更細密以外,林佩穎和李怡志也用筆,開創出一個有別於紀實攝影的空間。不是過去,不是未來,也不存在於當下的現實時空中。透過自身生活經驗與田野訪問,穿越時間與空間的疆界,畫∕話出柄谷行人在《日本現代文學的起源》中提出的「內面風景」(或許可稱「鹽埕烏托邦」)。

透過訪問、整理、描繪,在主體的記憶與想像,以及與客體(被訪被畫對象、畫筆工具)的互動過程中,畫出一筆一線,隱含逃逸出現有都市發展權力運作機制(關於土地、房地產、歷史文化等面向)的線條。線條就是路徑,對於沒有財富、權勢,卻有滿腦想法與滿腔熱血的三十歲高雄青年來說,這樣的鹽埕畫話,含有作品美學層面的呈現,以及港都鹽埕人際互動的倫理學意涵,也回答了「此書的史觀究竟為何」──亦即站在什麼樣的歷史(時間與空間)觀點上,去決定凝視的客體對象。從有限的生命經驗與記憶,口述與物件證據中,去延展鹽埕這個時空裡,一個個主體的生命濃密度。

一個女性與一個男性;一個久居高雄的台東人,一個是從小在鹽埕長大的在地人。兩人共同創作,結合他者與在地經驗,女性與男性之眼,於經驗與想像之間,羅織成一個故事容器。本書裝了一些,也勾引你訴說更多。更希望你一起來呵護這個容器。

二○一四,鹽埕渡過它第一個百年。這本書是百年裡的一個小句號。換行繼續寫。

內文試閱

引言

移民的磚瓦

鹽埕區的東北端在日本時代稱為北野町,意思是北邊的野埔,也是清廷統治時的鹽埕埔庄,目前仍保有西元三○年代到七○年代的街屋、販厝和街道,從住商混合的市場、旅館和店鋪,能窺見過去鹽埕繁榮及地方建築的美學。

外公的家在北野町,位於現在的鹽埕分局對面,280號。興華街與北斗街一帶,是一幢五連棟的街屋,那裡集中各式風格的建築立面與形式,但連棟的角屋因為道路擴寬而拆除。對面的空地原是七年前被夷為平地的日式宿舍,以水泥和柏油草率灌漿前,可以尋找到愛河中游「台灣煉瓦株式會社」所產的TR磚(註1)。

我們家也是用TR磚蓋起,前後兩棟並連,前面的部分是戰後左右建造,半木磚的兩層樓建築,目前仍是水泥瓦的舊屋頂,樓板也是以木料構成,在騎樓往上一望便可以看得清楚;而後面的一部分是鋼筋混凝土的三樓透天,是在西元七零年代整排街屋共同增建,同時削去斜屋頂的後半部打通而成,有典型的鐵鍛窗框、水泥磚和磨石子等樣式。

「許龍甲」是外公的名字,這裡是外公的起家厝。我和妹妹在鹽埕這裡度過一段童年。他是那一代澎湖移民到高雄的縮影,也是高雄港水手時代的記憶。念研究所的時候我回到家鄉,由於外公過世後,只剩下年邁的外婆和一位十年的老房客同居,我便決定和她同住。但安頓好後,大阿姨接走健康欠佳的外婆,老家突然顯得空蕩;對街日式宿舍的景觀也全部遭到抹除,成了待價而沽的臨時停車場。

一連串的變化,我開始在房子裡找尋任何遺物的親切感,好像身體裡有一把溫度計,探測記憶留下來的餘溫。藉由整理外祖父母的過去,聯繫家族和城市的發展脈絡。

就從外公的偉士牌說起吧!早上五點,隆隆發動聲透過淡藍色的鐵殼響遍街巷,外公會帶著我去西子灣看日出(長大,才知道西子灣沒有日出)。不過,畢竟是海,也是長大才想起,那一望無垠的台灣海峽,滾動了外公血液裡的浪頭,不曾停下。

(註1)那被稱為「大塊磚仔」或是「日本磚」的高品質紅磚上印刻有TR的紋路,供應如總督府、武德殿、高雄第一中學校等官方建築。

賭間與倉庫

外公的職業是商船的跑船員,職位最高曾經當到大副,受限於工作,必須長期在海上,有多久?媽媽說在她上高職以前,外公海上航行的時間較長,大約兩年才能回來一次,甚至在她結婚那整年都缺席,是一個不小的遺憾。有趣的是,外公工作時,外婆總喜歡打牌,作為船員的妻子,先生常年在外,能打發時間的休閒活動就是打牌,不識字的外婆,麻將上的圖案和文字是除了自己姓名以外,最熟悉的符號,小賭的習慣與技能就是在那個時候培養出來的。

也因此,媽媽和阿姨們小時候不只要分擔家務,更需在外公返國前隨時警戒,在他抵達家門前把外婆從鄰居的牌桌上叫回來,若有些許耽誤,就會害得外公外婆吵架,姐妹們也會遭殃。而六姊妹在三樓的通舖,是以木板隔間的設計,上面開著一排日式花紋的木氣窗,外婆生氣時,阿姨們會立刻躲回房間將房門緊鎖。但是她可不是省油的燈,搬張椅子架高,便可以從氣窗將藤條掃把等長棍伸進去揮動,亂打一通,常常都殃及無辜。而我小時候,也同樣在外公遠行時,在晚飯過後跟著外婆到巷口的日式建築裡打麻將,那房子現在還保留著,狹促的走道挨著和室拉門,暈黃微弱的光線和洗牌聲伴睡眼惺忪的我入眠,子時才會被外婆從疊蓆上喚醒,牽著她微溫的手回家。

戰後,由於出國管制加上進口物品的限制,舶來品極為罕見,也造就五福路和七賢路上的「堀江商場」。商場中百貨雲集,加上鄰近設有流籠的吉井百貨,第一間有手扶梯的大新百貨,和國際商場、亞洲等戲院,是消費娛樂的中心。也因為職務之便,外公轉做短程的航運,大約一周一次,媽媽說這幾乎沒有薪水,但可以從香港、韓國和日本等地帶回許多民生用品及奢侈品銷售。其實,岸邊都有管制,那是遊走在法律邊緣的半地下經濟,據說,招待海關人員喝酒就是傳統的潛文化,年歲懵懂的媽媽就曾跟過外公上過酒家應酬。

後來,外公與朋友在真愛碼頭一帶的沙仔地租了一個房間充作倉庫,每每船班回到蓬萊商港,媽媽和阿姨們會牽著自行車接應,以躲避員警的追查。從路燈底下到小房間,外公和朋友約五人左右,會迅速將身上的貨物卸下,有穿在身上七、八件的內褲、半打內衣、雷朋墨鏡、都彭煤油打火機、高級綢緞、各類藥品、洋酒和蘋果、水梨等這類高價商品,再兜售給「堀江商場」裡的店舖。在年輕一點時,外公還會帶點魚肝油和飛燕牌煉乳給成長的孩子養養身體,那是昂貴又奢侈的補品,但魚肝油不是我們記憶裡白色的軟糖,而是有著魚腥味道的膏狀粘稠食品,用來沾煉乳更好吃。媽媽總是笑著說「強健的體魄和基底就是那時打下來的!」

卸下的走私品,阿姨需要詳實地記載在記賬本裡,才能分交獲利,一上架就會被南台灣各地來的旅客買走,非常搶手!後來,因為改由「販仔」收購,或中盤商人指定利潤較高、較好的商品,直接將國外帶回的水貨交給這些公司即可,甚至可直接轉售臨近的百貨販賣,才逐漸結束這種夜間追跑的活動!媽媽和阿姨高職剛畢業,在因緣際會下,向叔公承租了一間在「堀江商場」裡的空店面,叔公銷售玉飾和普洱,她們則販賣衣服和飾品,雖然時間不長,但在西元六、七○年代最風光的商業區裡,那是一段最最鮮明的記憶。

家族相簿

外公在生活逐漸穩定時,買了一台相機,收藏休假時的生活和旅行。老房屋裡的家族相簿有眾多的黑白照,加上族譜、戶籍謄本、收藏的各年代、各國的錢幣,拼湊家族在島內、環太平洋移動的路徑。小時候,喜歡靠在外公的身邊聽他說照片裡的故事:圓山動物園、木柵指南宮、野柳、愛河;或是甲板上的積雪;印尼公海;美國豐田商港;日本東家作客和韓國市區的旅遊。外公在許多照片後都留下文字紀錄以免忘記,而衣櫥裡一張在夏威夷和日籍比基尼辣妹的合照,則不小心讓外婆翻了一地醋罈子。

八、九○年代後,三個女兒陸續和船員結婚,一位阿姨在「夜東京」習得了美髮技術後,舉家遷往中南美洲,外公則放棄了船員資格,和大姨丈改在香港經營翡翠貿易,我依稀記得十歲前曾經去九龍找他。當時他就住在一個六坪大小、有上下鋪四張床的「間仔」,那是專門給往來兩地的商人一種便利的投宿單位,條件狹窄比大學宿舍還要緊迫,甚至克難。因為那間玉店,我小時候總是能輕易地得到玉鐲,撞壞摔碎再換一個,好像廉價玩具不懂珍惜;就在這時,鹽埕區的大新百貨與崛江商圈往東轉移到前金,成了大統和新崛江,是年輕人新的流行中心,後來,五阿姨在那新興區域的小小空間,開了一間自己出國採買的公仔和潮服的店,名叫宇宙。

五年前,鄰居一場暗夜的大火差點波及我們的老房子,消防水車由屋外澆灌才有幸保存現狀。前年,外婆以九十二歲高壽離開人世,祖先牌位及佛廳的神像遷移到大阿姨家,家族成員回來坐坐的機會更少。除了店面換為加水站,樓板幾處混到海沙的水泥塊崩落以外,格局並沒有太大的變動,但就是覺得少了些什麼……。好像這座城市以身體銘刻在石頭上的記憶,隨著歲月模糊,只剩下小吃美食讓人記得。

這棟房子是起家厝、是見證婚姻的廳堂、是三代同堂的家、也是情感的避難所,更是家族在高雄的起源。當我回到高雄,循著小時候記憶裡和外公在鹽埕的路徑,摸索那一代人的足跡,聯繫起港口與城市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因為回到高雄的生活,因為在老屋中的日常,發現了藏在鹽埕巷弄中的時間刻痕,這一塊小小的三角地帶收藏了各種年代的高雄,四○年代的建築、五○年代的招牌、六○年代的商品擺設、七○年代的菜單,俯拾皆是。

同時,另一種焦慮卻追著老城區而來。

整條公園路大五金街大規模的拆遷,大智大義市場的遷移,高雄港站的停駛,大舞台戲院、數不清的老房,曾經在時間中停格的老城區受到注目,開始大規模的改頭換面。許多次當我們剛拍下寫下「什麼」,而「什麼」就已然消逝,老城區大約用了各種方式召喚了我們,「快點!」「快點!」。

這本書大約是這樣的開始,追尋與發現,城市變化的太多太快,於是我們在後頭苦苦追趕,相信許多過去了,但,總有一些還在。

2.〈引水人話領港〉

高雄港是台灣第一大港,全台灣二分之一的航運量來自這個百年良港,原來是個小潟湖的海灣,現在可以停泊萬噸級以上的大船,更有著雜貨碼頭、貨櫃碼頭、散裝碼頭、榖類碼頭。此外客輪、軍艦、港務、工作碼頭也一併在內,多少人靠著港生活,靠海討海。身為高雄人有個樂趣就是去高雄港看大船入港,這些大船遠看壯觀,近看則好似一座小島,如何駕駛這座小島前往他方,如何讓這座小島回到陸地,是這個港區的每日作業。

西子灣外頭有個大大的LED看板,會顯示O或I, O表示有大船出港,若是I則是大船要進港,大型的貨輪或郵輪要出港時會大聲鳴笛,提醒其他的中船小船都要閃遠一點。住在港邊有時一大早就會被鳴笛聲叫醒,鳴笛不像按汽車喇叭,一、兩聲就結束,只要一開始大響,至少也要幾十分鐘。而每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午夜十二點,齊聚港口的各國船隻也會一起鳴笛,以鳴笛聲共同慶祝一年的到來。

那天,是高雄標準熾熱的中午。穿過高雄港的紅色大牌樓,向左轉,在港務局的對面,有一座小小的兩層樓建築物,招牌上寫著「高雄港引水人(註2)辦事處」。一樓的辦公室背後是木板製的高雄港區圖,港區圖橫跨鼓山、鹽埕、苓雅、前鎮、小港,小小白色的船型磁鐵,就這樣一艘艘的停在圖上,磁鐵上還寫著不同的船名,港區的現況具體濃縮在這面牆。我看著那些小小的白色磁鐵佈滿港區,心裡想著,這些船來自哪裡?又帶來了什麼?又是誰把它們帶進來?

(註2)引水人,又稱領港,又有港灣、河道、及運河領港。港口作為國家門戶,船隻入港時須有專門的人指引船隻進港,引水人可稱為航運生涯的頂點,被航海系奉為夢幻職業,工作情況為案件計酬,其薪水也十分優渥。

三代討海,終出領港

與我們聊天的引水人辦事處丁漢利主任,有著黝黑的皮膚,聲音低沉有力,每一句話都伴隨著中氣迴響,對於我們突然到訪,他仍然誠摯以對,說起海上生活,隨便抖抖都是一身精彩。他一家三代都在海上討生活,從小就知道「引水人」這個行業,這個行業可以說是討海人的頂點,需要經過重重關卡,但最後能夠通過引水人考驗的可說是鳳毛麟角。

丁主任念書時成績很好,原本以為未來與大海無緣,但聯考失利讓他考上海洋大學,本來想要重考的他,因為哥哥的一句話,進了海洋大學就讀。畢業後考上航海人員特考,從三副開始當起船員。三副是Officer(註3),和水手不一樣,有自己的房間,當其他船員打牌、玩樂,他就認真念書。當船停泊在港口,其他船員去玩、抱妹妹的時候,他則是去找船舶或機械的相關資料,有計劃地準備每一階段的考試。

第一艘船對每個討海人來說,如同初戀帶著點甜美心酸。那是在民國六十三 年,他的第一艘船名叫「永順2號」,是一艘前往香港的近洋船隻,來回一個星期。當時他還是實習生,第一次從基隆外海出去,大颱風才剛經過,浪還非常大,整個船搖得一塌糊塗,所有人都吐得很慘,慘到「甚至有人要用繩子綁起來,不綁住他就跳海」。

「這個人已經不想活了,吐到沒有求生欲,吃不下,二十四小時一直在噁心,到最後吐出來都是黃色黏黏的東西,胃液膽汁通通一起出來了。吐到洗臉的那個肥皂香味都不想洗掉,因為只有香味的提醒,才讓人曉得還活著的現實。」

「在海上,時間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凌遲每一個身在其中的人。」

一個字、一個字,他緩緩道出海上的孤獨。船在遠洋,固定的空間、固定的人,孤獨和孤獨。沒有電腦與網路、電視,那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年代。

「就是這種環境,會讓你成功也會讓你發瘋。」

直視著我們的眼睛,他這麼說。

(註3)船副(Officer或Mate),分為資深船副(舊稱二副,2nd Officer, 2/O或2nd Mate, 2/M)和資淺船副(舊稱三副,3rd Officer, 3/O或3rd Mate, 3/M),為一船舶艙面(甲板)部門的高等海員(亦稱甲級船員)。工作內容是依據船長命令與大副指示,進行管理和值勤。

進港

等到考上引水人成為領港,又是多年過去。談到現狀,丁主任談到使用網路就可以看到港口的狀態。過去的領港人都會在辦公室準備,做完一條船回到辦公室,大家聊聊天:「你剛剛那條船,好危險啊。」互相交換心得,全部的人分成兩班,一天可以看到二十幾個人上船、下船,上來、下來。現在則不同以往,領港完就各自回家。現在辦公室裡,冷冷清清的,除了職員外,已經不見領港人的身影。

一般來說,進港大概花費兩個半到三個多鐘頭,出港則大概一個半到兩個半,十點鐘上去,十二點下來,四點鐘再上去,六點鐘又下來,然後下一班是九點鐘,中間兩三個鐘頭讓領港人休息補眠。

大船入港是個綜合性的工作,船在外海就要呼叫引水人上船,計程車將引水人接到小艇碼頭,接著上小艇行駛到外海,引水人接著爬繩梯上貨輪;而幾萬噸的貨櫃船馬力強大,進入碼頭不好控制,則要靠拖船拉進港口。大船上是引水人,海上還有拖船幫助大船轉向,如何和拖船協調也是引水人的工作之一。另一方面港務中心也會監控港口動態,讓大船小船依序進入港區,不會在狹窄的出海口撞成一團。等到大船要出港,也需要引水人上船指揮。

丁主任剛開始執勤時從較小的船開始,有過經驗後才操作大船,前幾年精神大多緊繃,每次領港都戰戰兢兢面對不同的狀況。

譬如高雄港的過港隧道深度只有四十公尺,在某些地方港深不夠。若大船吃水三十八公尺,又不熟悉航道,就很容易擱淺。情景有如將汽車開過狹窄巷弄,不過這次開的是一座浮起來的小島。

領港工作不分日夜,也不管天氣是否平靜。冬季的高雄港有旗津島阻擋惡名昭彰的東北季風,不如基隆港刺骨的東北季風,但夏季仍有大小颱風帶來的大風浪。從小艇到船上只能依靠細長的木製繩梯,高雄港常見萬噸以上大船,從小艇到大船之間的繩梯高達數十層樓,船和船之間不時搖晃碰撞,大船跟小船比起來,就像是一面山牆和小車,船的行進間很容易夾到人;或在爬繩梯的過程中掉進海裡,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大船的螺旋槳捲進去,引水人必須抓緊時機爬上繩梯,直等到上船的那一刻才算安全。而引水人值勤時也必須全神貫注,否則兩船相撞或者船隻漏油、甚至出人命都是有可能。領港的這兩個小時,等同於半個港口都由引水人運籌帷幄,港口的秩序依靠引水人當守門人,擔負起港口安全與國家門戶的責任。

時間帶來了經驗值。現在的丁主任談到領港就笑一笑:「上船就像喝下午茶,很輕鬆愉快,跟船長談笑之間就可以把船靠好。」

上岸已經好多年了。丁主任說起海上的生活,倒覺得有好有壞。人成長時,離開陸地是一個過程,年輕時到處闖一闖,時候到了,想家,又會再回到陸地上。

問他還想念船上的時候嗎?他笑了笑:「會啊,尤其跟老婆吵架的時候。」看遍大風大浪的人生,回頭望向停泊的港灣,表情倒是十分溫柔。

3.〈鐵道旁〉

鐵道理髮

鐵道理髮是鹽埕在地人帶我們去的,當時曾詢問過鹽埕有哪些當地人才知道的景點。過了幾個星期,他才想到比較確切的地點,我們去看了藏在大溝頂巷弄間的林迦古厝,接著又和我們探訪這間鐵道理髮。跟著老闆的機車,從堀江商場後方的必忠街穿過七賢二路,巷弄兩旁有一些可愛的老房。

記得第一次去,鐵道理髮還隱藏在眾多鐵道宿舍與警察之間,一棵好大的榕樹上綁著招牌,簡單的白色油漆木板,配上手寫的兩個紅字「理髮」,另一棵大樹底下用水泥堆疊出一個高度,藏著小小的防空洞入口,往後一點有一座磚牆寫著理髮兩字和一個箭號,右手邊四線道的大公路橋就這樣大面積穿過這個區塊,連接鼓山和鹽埕兩區。

鐵道理髮的後頭,是已經停駛的高雄港站,空蕩蕩的鐵路上少了火車行駛,三十六軌的開闊鐵道長滿了小花,曾是亞洲第四大的港邊鐵路群,現在極為安靜。夕陽西斜之時,我曾經和永義安的老闆娘在鐵軌上漫步,頭頂上是高雄難得的大片天光,日夜交錯的片刻,昏黃裡帶著明亮,我們一邊閒聊穿梭在鐵道間,褲管不時會黏上扎人的恰查某(註4),而高雄港車站的辦公室早已荒蕪,隱沒在大樹之間,不時有野狗占據。

背對著大安街,站在鐵道上,左手邊是高雄港邊倉庫與遠處的港灣,偶爾還能見到停泊的大船,正對面是綠色的壽山,倉庫旁的鐵路就這樣向著陸地與海上延伸,我想像著這條鐵路連結到台灣的最北或者最南,將海上的貨物輸向陸地,將陸地上的物產送往他方,稻米、檜木、香蕉,或是水泥、飼料和石油。

再次來訪已經是一年多以後,那是颳起東北風的季節。

失去遮蔽物的空地強風呼呼,二樓半的警察宿舍、日式平房被填上水泥或者植上草皮,鐵道旁圍起鐵皮,而原有的南北號誌樓(註5),也因為施工被拆掉一座,但是孤零零的日式黑瓦舍中,

理髮的招牌反而變的清晰。原本居住在宿舍的鄰居都跟著遷走,這片有樹圍繞的小空地,只剩下這間理髮店。即便如此,理髮店的阿桑仍決定每兩年打一次約,繼續守在這裡服務老客戶。

我們到的時候,精神奕奕的阿桑正在為男客人洗頭,洗手台是在玄關砌起,上方還有棵大樹,客人坐在椅子上俯著頭讓水澆著,阿桑掬起笑容對我們示意,這是間開業四十多年的家庭理容店。

我問起上次看到在戶外的大型木製鳥籠,簡單釘成的淺藍色木作,上面還種著許多漂亮的蘭花,阿桑說:「之前在外面的那個鳥籠,被怪手挖掉了,原本有說要留呀!但是怪手一來就揮到了。現在這個地方我就跟鐵路局租,不租的話,市政府又要叫鐵路局來拆掉,先租兩年囉。」

(註4)鬼針草的台語。

(註5)高雄的南北號誌樓,分別是掌理縱貫線與屏東線列車進出站的北號誌樓,與掌理港區路線進出站轉轍器與號誌的南號誌樓,目前僅存北號誌樓,另一有南北雙向號誌樓的地點在基隆港區。

我做這行已經很久了

院子因為圍牆打掉而顯得開闊,我們徘徊一陣子便走進房子裡躲避又乾又冷的東北風,阿姨一點也沒有顯露出對兩個貿然闖入年輕人的疑惑,仍然給了我們像對待老客人的一抹微笑,溫暖親切。

這裡空間不大也不小,整齊的放了三張鋪了絨布的傳統剪髮椅,但通亮的房間顯然重新裝潢過。牆板上的鏡子和置物台擺滿了露華濃、不老林等瓶瓶罐罐,桌上的工具看來都有一定年紀,剪刀、刮鬍刀、還有一個竹節桶,裡頭放著各種尺寸的挖耳棒,金屬的、竹製的、還有鵝毛絨的,空間裡混合著刮鬍水和髮油的氣味。阿姨正忙,要我們坐在一張木製的月台候車椅上等待。那座椅子的椅背露出兩三種重複塗刷的油漆塗料,邊緣則是被人體的油脂磨的光潔漂亮,牆上還掛著木製金屬板的SEIKO擺鐘,忠實地轉動。

阿桑從容打理男客的頭髮,再替客人抹上刮鬍泡,一會兒和客人或我們閒聊,一會兒又專注在自己的工作裡。隨後,腳步微微踉蹌地,緩緩走去拿了盞橘色立燈對著客人的耳朵照著,又搬了把樸實的老圓板凳挨過身坐下,老花眼鏡下的眼睛炯炯盯著耳內,很快地夾起一片驚人的耳垢,她秀給我們看,彷彿得到某種戰利品的自信,還直盯著我們的眼睛笑一笑後,再彈落在地上。

「我女兒四十六歲了」阿桑說:「所以我做這行已經很久了。」

五十年前左右,阿桑起先幫嬸嬸一家和師傅作飯打理,她也教其他人作菜,三人輪流當學徒,她一邊幫忙做做家事,一方面則默默學習理容技巧。「我想說我不能一直煮飯,我沒讀甚麼冊,就來學這個,我教他們煮飯,他們教我理髮,三個輪流這樣,後來就自己作。」當她第一次幫父親理容時,大家驚訝地發現她已經默默學了幾招。

二十歲左右,她嫁給了當時在鐵路局服務的先生,也是卓伯伯的好朋友──火車伯。火車伯和卓伯伯打通關節,用高雄港站旁的廢料蓋起了這間小小的理髮店,招待了來自各方的客人。

彼時港口充滿了南來北往的人,專做男仕理髮的她,為高雄港站的職員刮鬍,也替許多剛靠岸的船員洗塵。遠洋漁業一趟要三年的時間,船上的生活雖倚靠大量勞力,但用水即為拮据,淡水在船上是珍貴的資源,好好洗澡對船員來說是種奢侈,一但下雨,所有船員都會到甲板上淋個痛快。通常靠岸時多半灰頭土臉,也因此在港邊的鹽埕與鼓山一帶多的是大型澡堂、理髮、理容,好讓這些船員一下船就能清理門面、梳洗乾淨,清清爽爽的去見久違的老婆、家人、情人。台灣人、日本人、美國人、菲律賓人、印尼人……,這個店面的客人來自各方,阿桑就守著這個港邊的小店面,就這樣過了將近四十年。

到現在,老牌的男仕理容依然生意興隆,就算高雄港站已經撤離,小店已經有女兒幫忙接班,還是有不少老客人指名阿桑,問起原因,也就是一句:「習慣了。」許多人每個月定期報到,從黑髮修到白髮。

店裡隨時備著一本厚厚的家庭相簿,阿桑示意我們可以翻開來看,裡頭有著她的美國孫子和兒子媳婦的照片,在鏡頭前好好站著的全家福,背景是美國的大房子,寬大的草坪,獨棟的住宅。關於店裡的畫面反而不多,我們一邊和阿桑聊著她的職業與人生,一邊看著她以橘黃色毛巾擦拭老客戶的臉頰和下巴,阿桑說她要七十歲了,但一個動作接著一個動作,手可是沒有一點遲疑。

她轉身拿了一架鋁製的老式吹風機,將插頭插在絨布座位旁的插座,再以扁梳抹上髮油,慎重地替老客戶吹出一個油頭造型,這整套的理容程序,大約要四十分鐘左右,老客人和阿桑聊了一下,對於我們的頻頻拍照充滿好奇,還問說:「是要上電視嗎?」離開前仍不忘和我們打聲招呼再走。

掏耳朵體驗

看客人走了,怡志自告奮勇想體驗掏耳朵的感覺,他說小時候也曾趴在媽媽的膝上,側著頭讓她以簡單的黑色髮夾掏耳朵,當冰涼黑色鐵髮夾在耳壁裡輕輕刮過,與耳道發出極細微的共鳴,還是小朋友的他唯有緊緊閉上眼睛去逃避。

阿桑用檯燈照了照怡志的耳洞,我在旁邊探頭探腦,只看到黑黑的小洞。「勾耳孔,恁少年,血路好,沒有什麼耳屎,剛剛那個客人,這次還比較少,之前好多,有的老人,好大一塊(比了自己的一節指節)。恁不用挖,阮幫你省這五十塊。」阿桑說她自己也會掏耳朵,但她的左耳開過刀,有時還是會找其它人幫忙。阿桑很自豪,看她剛舉起檯燈照向怡志耳朵時,我在一旁都可以感受到她老花眼鏡後的敏銳,耳道裡那一點小小的耳垢仍逃不過她的目光。

「恁甘有阿爸?阿爸還在不可以留鬍子,那樣看起來比阿爸還老,就是不尊重,下巴的鬍鬚我幫你剃掉,人中的就留起來,像日本人那樣,叫衛生鬚。」阿桑一邊念著,一邊順手就把怡志的鬍子刮掉,那是他珍貴的留了大半年,但仍稀疏雜亂的山羊鬍,卻因為還待在椅子上無法實際反抗。阿桑一邊快手快腳地剃掉鬍子,一邊講了個小故事「阮甲恁講一個恁也會愛笑,以前有一個客人,很老了,伊鬍子留很長,下巴的很長,嘴唇上面的也很長,不過他很想吃麥芽糖,那怎麼吃?會沾到啊!所以我有個朋友就叫他用以前的牛奶餅乾,圓圓的那種有沒有?用那個夾起來吃,但是不能拉長再咬斷喔,客人就說:『不咬斷?這樣要怎麼吃阿。』」

然後又過了一年。

鐵道旁的綠色鐵皮拆下了,鐵道上少了討人厭的恰查某,種下了各式顏色的波斯菊,還放置了聖誕節閃亮亮的線燈,整個臨港線暫時劃作鐵道園區,鋪上腳踏車道,下午經過的時候還會有人在座椅上躺平打盹。不行駛火車的鐵道恍若無用的長廊,跨越鐵道的陸橋也失去功用,大公陸橋(註6)拆除後填成凹凸不平的模樣,鐵道理髮旁公園陸橋(註7)倒是留了下來,但是不再讓車輛通行,現在就露出了大塊面的水泥橋墩。曾被鐵路相隔的鼓山區和鹽埕再度連結在一起,但是通往島嶼各處與他方的鐵路,反而斷成一節一節的碎骨,不再是支撐著港灣動脈,仍鋪著部分鐵軌的大片空地成為放風箏的熱門地點,每到假日總飛翔了各色鮮豔的翅膀。

後來,每次有機會經過這裡,總要繞進小巷道看看這座小店面。一起來過的朋友這麼說:「這裡彷彿城市的邊緣,只要再跨一步就要掉下去了。」這一小角,停駐著老樹、老房、小店,只需一眼就感到安心。

(註6)位於鹽埕區大公路上的陸橋,建於一九三四年,是高雄市第一座陸橋,同時也是第一座鋼筋混擬土橋樑,於二○一二年拆除。

(註7)公園陸橋為橫跨台鐵高雄港扇形車站鐵軌的紅色弧形鋼橋,民國六十四年完工至今已有四十年歷史,2013年拆除引道,預計改為觀景平台。

4.〈南來北往永義安〉

崛江商場

座落於五福四路上的堀江商場(註8)是高雄四五年級生的共同回憶,許多人都見證過商場摩肩擦踵的盛況,談起堀江就連結到許多阿姨叔叔的青春回憶,但現在路經這個商場,已經是一片悠閒。許多店家中午開店,就在店門口坐著,看看電視,帶帶小孩,到了下午厝邊頭尾喝茶開講,招呼一下三三兩兩的客人,晚上吃個飯,就又到了打烊時間。狹窄的巷弄內是一間間的隔間,大多三到五坪,樓上是住家或閣樓,一家人吃飯睡覺工作,就在這棟樓裡,現在許多店面都拉上鐵門,一年到頭都不曾開啟。

但若在其中晃晃,卻又會覺得堀江商場似乎停留在某一個時代,將過去的吵雜留在身後,不理會周遭的快速變動,以自己的節奏在時間之流中緩緩前進。

堀江商場曾是高雄最為著名的商業區塊,主要販賣的是舶來百貨,來自世界各地的貨輪會在鄰近的高雄港停留一個晚上的時間,卸貨完隔天又要出港。船進港的時間並不確定,但就算時間再晚,店家也要趕著進貨、點貨、當場現金交易,最熱鬧的時候是晚間十點關店,店家常常要忙到凌晨一兩點,隔天一早便又有遠道而來的客人守在門口。

當時收進來的貨可說是五花八門:舊西裝、都彭打火機、洋酒、中藥、西藥、包包、化妝品、糖果,幾乎無所不收、無所不賣。高雄港邊從哈瑪星的一號碼頭、鹽埕區的三號碼頭,到愛河旁的十一號碼頭,港區停泊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船隻。三號碼頭當時以外銷日本的香蕉船最多,因此有許多船員帶進日本貨。十一號碼頭停泊前往香港、過巴拉馬運河的船,進來的則多是港貨。

七○年代的台灣,正處於戒嚴時期,對外的管道封閉單一,既沒有進口商、代理商、跨國企業,也沒有連鎖超商量販店,外國貨全都靠這些小小店面輸入台灣各地。這行除了表面上生意風光,私底下塞錢給港警的事也不時耳聞,派出所來商場巡視的時候,還要做做樣子,趕緊把貨收一收,拉下鐵門,偶爾也需要跟警察套套交情,靠著膽識和門路,才能做成獨門生意。

永義安就坐落在堀江商場旁的瀨南街上,很難定義這家店到底賣什麼。從日本、香港來的餅乾、化妝品、衛生衣、肥皂、洗髮精、洗衣粉、拖鞋,甚至還幫忙客人到漢神百貨或好市多買貨,逢年過節還有人下訂老闆娘自己做的粽子或者年糕。

認識永義安的老闆和老闆娘,大約是在四年多前,鹽埕的訪調剛剛開始時候,傻呼呼的我們常常亂問問題,但老闆和老闆娘總是給予我們許多包容。現在到鹽埕,總覺得要進去打個招呼,買點糖果餅乾、老闆娘自己釀的醋,吃點老闆娘自己做的炒豆乾,順便閒聊一下近況。離開的時候除了自己買的東西,還會一併塞下其他糖果餅乾。偶而經過,上樓跟老闆娘一起看大愛台,吃她自己釀的梅子,感受一下長輩的關心,畢業了嗎?在做什麼?交男朋友了嗎?像是跟自己的阿姨閒話家常。

(註8)堀江商場,「堀江」為日治時期就有名稱,整個商場就位於這條堀江(大水溝)之上,位於瀨南街與五福四路、七賢路之間,在民國50~70年代最為興盛,主要經營舶來百貨。

那時候,什麼東西都很好賣

永義安開店將近四十年了,來來去去大都是熟客,人一到店門口,老闆看客人的臉就知道他要買什麼,有的客人則是經過店門口,就會踏進來閒聊,走的時候順便帶點東西。最早「永義安」是賣磁器、家庭小五金起家,叫「興隆五金行」,蓋了樓房給人算命才取做「永義安」。。老闆的爸爸(民十七年出生)十七歲時就在這裡工作了,老闆則是在這裡出生的,已經六十歲了,他結婚後才開始接手店裡生意,完全接手是四十歲以後,之前則是由老老闆娘做主。

老闆談到店門口的這塊黑色金字大招牌,帶著有點驕傲的口氣:「多少錢你猜得到嗎?這塊招牌一萬元,三十多年前的一萬元很大。用很好的木頭,字是用金箔貼的,所以才能放這麼久。之前上面還有電話號碼,現在電話號碼都已經改了。以前是五碼現在是七碼。」

五○到七○年代,韓戰與越戰相繼爆發,鹽埕做為高雄港的主要港區並沒有缺席,當時候協防太平洋的第七艦隊(註9)會停泊在高雄港,也因此美軍也常會來店裡光顧,通常是買禮物給吧女(註10)。老闆還記得左營海軍中學附近有個美軍俱樂部(註11),有的台灣人嫁給美國人後,會將美軍用品拿出來轉賣,顯示美軍用品在賣場裡也賣得很好。

那時老闆正年輕,商場生意興隆,每天八點就要開店門,有時六點多就有外縣市的客人等在門口,大多是來批貨回去賣的。沒有進口商的年代,南台灣的舶來品只有這裡販售,所有的貨都奇貨可居。當時不論中國、香港、日本、美國、義大利來的貨,通通賣得很好,唯有韓國貨銷路較差。商場生意好到過年過節都不打烊,客人來去川流不息,整條街的幾個老闆累到要去診所打營養針,才能繼續撐著賣貨。

當時,貨品以稀為貴,價錢既高,來客多為經濟狀況較好的人,譬如建築師、律師、醫師,還有會計師,,一般民眾很少到商場採買。到了現在,情況有了極大的轉變,老闆講了個例子:「你知道嗎?以前船員拿過來的黑棗,一斤可以賣五六百塊,現在黑棗五六十塊而已,差了那麼多。以前中藥行只要賣一斤紅棗跟一斤藥材,就足夠一個月的生活,賣一瓶酒也夠生活一個月了。」

營業久了也會遇到小偷,「大概八年前,從後門跑進來。我們都在睡覺喔,他就跑進來,從後面把鐵門撬開。香菇啊、鮑魚啊都拿光光,連我們在找給客人的零錢也拿光光,把抽屜的東西都倒光光。那時剛好要中秋節,店裡進了一些干貝,還有各國香菇,只有日本的香菇被拿走,干貝也都被拿光光。」小偷也算識貨,小小罐的鮑魚拿個幾罐就夠了,一罐鮑魚比五十包糖果還值錢。當時老闆全家在三樓睡覺,還是老闆覺得樓下燈怎麼那麼亮,才下樓查看,到了樓下,人都已經跑光了。事後回想前不久有一個陌生的男生來借廁所,可能是來探路的,光那次就損失十幾萬。永義安這麼久了,就遇過一次,但這條街每家都被偷過,後來大家才決定在騎樓裝閉路電視。

(註9)第七艦隊,指美國海軍第七艦隊,主要的任務區域為西太平洋與印度洋,曾參與過二次大戰太平洋戰爭、韓戰、越戰與波斯灣戰爭。一九五○年韓戰爆發後,第七艦隊不定期巡防台灣,大批美軍曾經在此時大批停駐台灣,至一九七九年台美斷交後告終。

(註10)吧女,Bar girl,,美軍駐高雄港期間,七賢三路上酒吧林立,許多酒吧都僱用年輕女孩招攬生意。

(註11)美軍俱樂部,推測可能為左營海軍基地內的美軍駐地,包括左營美國海軍第七艦隊分遣隊(7th Fleet Detachment)駐地與左營美軍顧問團營區(MAAG Compound)。

百貨數不清

進口代理商出現後,東西漸漸沒那麼稀奇了,會來這裡的客人大多帶著尋寶的心態,找些市面上沒有的貨,小小的店面總是塞滿了貨品,堀江商場裡有些店把貨擺到連路都沒有,從地上到天花板都堆滿了各式商品。永義安的店面用則是以玻璃櫥櫃分成左右兩邊,一邊是琳瑯滿目的糖果餅乾南北貨,香菇、干貝、鮑魚罐頭、巧克力、烹大師、杏仁粉;一邊則是化妝品、進口的衛生衣、內衣褲,還有個小冰箱賣老牌的彈珠汽水。

玻璃櫃中陳列著老牌子,像Pola、黑龍、資生堂、蜜妮,大都是來自日本直銷貨,是百貨公司連鎖商店看不到的產品,賣給固定愛用的客人。老闆打開復古的粉盒,讓我們聞聞味道,飄出來的粉味聞來好熟悉,記憶裡總圍繞在阿嬤的梳妝台。

商場裡的小店和便利商店很不一樣,便利商店有明確的價目、擺放的邏輯和規則,貨架永遠整整齊齊;在永義安則沒什麼規律,有的貨也擺到騎樓上,要什麼就要開口問老闆或是老闆娘。騎樓人來人往,貨在騎樓上,有人經過要拿走一包是很容易的事。被拿走了怎麼辦呢?老闆娘的回答很看得開:「他如果要拿,就算了啊!這要怎麼防?不能防啊!有看到就看到,沒看到也沒辦法。開店就是這樣,怕什麼?」

問起店裡總共賣多少樣東西?老闆說:「我也不知道店裡大概賣幾樣東西,百貨就是雜貨啦!真的不知道。差不多一百多件吧,超過一百多件也有可能啊。」進貨有進貨單,但實際上並沒有特別記錄,也很難預測什麼東西賣得最好。也不一定依照季節,反正店裡很多東西,有需要得的人就會來買。「只要帶五個小朋友來就好了。」老闆笑著補充。

現在店裡做生意,就像是釣魚,魚要進來吃,才知道魚喜歡吃甚麼。決定進貨也沒有一定的方向,但老闆和老闆娘會觀察顧客比較喜歡哪些東西,不喜歡的就不要進貨,也會針對客人的喜好作介紹。「永義安」從之前做磁器家庭五金到現在,都是以日本貨為主,特色商品則是羊毛衛生衣,從開幕一直賣到現在,摸起來果然厚實,樣式則像是小丸子的爺爺友藏穿得那樣,在腹部還有細密的織紋,用以防寒。怡志在一旁接腔:「我媽媽都買這種的給我,寒流來的時候穿。」別家喜歡賣便宜又好賺的貨,永義安堅持要賣老牌子高檔貨,幾十年來都有客人特地來買這件衛生衣。店裡還有其他的長銷商品,日本的大香菇、羊毛的衣服、南棗核桃糕、杏仁霜,都是從以前賣到現在。

傳奇的滋味

有次在店裡和老闆閒聊,窄小的瀨南街開進一台黑頭車,直接停在狹窄的店門口,車門打開來是一個白頭髮、佝僂著身體的婆婆,大約八九十歲了吧。有人從車子裡將婆婆攙扶出來,婆婆慢慢地移動,老闆馬上衝到婆婆旁邊一路陪著,婆婆在小小的店面裡選了幾樣東西,接著就回到車上。但是連在附近的我,都感受到婆婆因為這短短的幾分鐘而真誠的開心,熟悉的老店面有認識的老面孔,是否把她帶回了某個年代?

堀江商場的人潮早已不若過去洶湧,販賣的許多雜貨也並不稀奇,但這裡總會出現一些老面孔,各個打扮入時。像是全套筆挺西裝的阿公,帶著好可愛的格子鴨舌帽,拿著拐杖踱步,阿姨、婆婆們穿著鮮豔的針織衫,踩著尖頭的低跟鞋,帶著墨鏡,頭髮吹得微澎,三三兩兩在老商場漫步,在我眼裡很是時髦。

有時候會想,為什麼這些人要老遠到這裡買些小東西?在眾多眼花撩亂的商品裡,人或許只需依靠一種聲音,這聲音有著時間累積的信任。當老闆推薦「這個好吃,這個老字號,這個用過的都說好。」看似平常的糖果餅乾,竟多了些口耳相傳、達人保證的閃亮傳奇滋味。

4. 〈做一襲繁華憑弔,隱身國際商場〉

從前,從前

從前從前有個地方,模仿巴黎拱廊街,取法東京銀座,成為南台灣第一的百貨街。

從前從前有個地方,繁華如夢,美軍、日本人、吧女、台灣人在此遊走,來自他方的人在此處穿梭。

從前從前有個地方,是辦嫁妝的首選,媽媽牽著女兒的手,走過迴廊,採買布料、棉被、枕頭套,兩邊走廊不時人聲鼎沸。

從前從前,有個地方,安安靜靜的,就這樣被遺忘。

走在路上,隨手抓一個三十歲以上的高雄人,問:國際商場在哪裡?十個有十個會出現一臉問號。若是再隨手抓一位五十歲以上的高雄人,問他同樣的問題,那十個中的五個會有點反應,陷入思考,等待十秒記憶淘尋的時間,會給出有點遲疑的答案:「國際商場就在寬廣七賢路的某處。」

「國際商場」這個名詞,除了還存在於公車站牌,大概不久後會在記憶之流中被沖刷乾淨。

這個街廓外圍的立面絲毫不見歷史刻痕,貼滿了白色瓷磚,或者被大型的廣告帆布遮掩,火雞肉飯或者豆漿店,只剩下入口處因為產權複雜,得以保留的原始立面。破損的窗戶、歪斜的窗框,只剩褐黃及軍綠色的洗石子和磁磚還能想像日治時代走過的繁榮。經過五福四路一百次,我都不會踏進這個街廓,黑暗的小巷,只看的見遠處的一點光,若不是朋友帶路,這裡就只剩過路的印象。整排拉下的鐵門,剩下一兩間還有人煙,就算是外圍街廓的鐘錶和布店,看來也不親切可人,不像街廓外圍的香茗茶行,還有鄉民的推薦,不時看見中山大學的同學停下來買一杯好茶。

而那條迴廊被整個街廓圍住,就此隱身。

暗色的小巷,曾經被稱為「銀座」的「國際商場」。後來,我帶了不少朋友穿越,一踏進街廓裡,每一個都會驚呼那黑色掩蓋下的高挑迴廊,那是仿自巴黎的拱廊式建築。兩邊都是商店街的拱廊裡,二樓有好幾個聯繫兩方的拱橋,天花板則是透明的遮雨棚屋頂,同時能採光,充滿異國情調,一點點歐洲、很多香港。

打盹的阿公

街道入口是一間沿著牆壁以幾片門板搭建區隔出的陽春麵店,像早期在商圈騎樓下的壁攤,中午一到就收攤,油蔥豬油的味道,經過就被勾引。「仕西裝」就藏在那個暗巷中,招牌還是很復古的手感木板,沒有打燈,隱約看得出招牌上還有著剪刀等西裝道具。這間西服店算是這裡僅剩、歷史悠久的老店,時開時不開。我們闖過幾次,無功而返。今日,鐵門終於開了。

半掩的鐵門前清出一落落回收物,玻璃櫥窗裡的紙板廣告已經收起,完整的西服和牆上布料也卸下,顯得蒼涼。那些飄洋過海到台灣的布料,有的來自英國、美國或日本,現在則在櫥窗裡沉睡幾十年。

阿公趴在昏黃的燈光下的桌上打盹,我們大膽而匆忙地進去拜訪。

被喚醒的阿公帶著一點惺忪,我們短促焦急地問候,表明身分試探阿公是否還記得前年在這裡辦過活動的幾位學生,阿公臉上終於漾起親切的笑容,顯然是終於記起我的臉孔。

一九一四年出生在中國福建的阿公,五歲時喪父,僅念了一些書,就因為叔父兄長在台灣事業有成,十五歲那年便隨母親來台。他的歷程,我們在許多鹽埕師傅口中聽過,當時的台灣仍由日本統治,政經繁榮的情況下,吸引了許多福州師來到台灣。到了台灣就要開始學手藝,或許到餐廳學做菜,或者找個店靠著,學理髮、做鞋、磨刀、修理鐘錶,鹽埕有句話說:「福州三把刀,菜刀、剪刀、剃頭刀」,這些師傅就靠著磨得銳利的刀鋒與手藝,在高雄落地生根。

一襲繁華

回想起過去,他的記憶仍然十分清晰。「我十五歲到台南,那時陣我大兄也是在作西裝,就介紹我去學作裳,我自己也有興趣就去學。在台南一間叫作『鄭三妹』的店學師仔(註12),台南這間店真有名,是一間福州店,無人不知道。」生意好的店,對學徒來說,就表示了忙碌的生活。

談到做學徒的甘苦,阿公皺著眉頭想了想,但回答的話語帶著笑意。「作學仔工真累,透早六七點起來起熨斗。」那個時候沒有太多電器,熨斗是用熟鐵打的,中間一個洞,需要生火裝些紅熱的火炭進去才能使用,待燒盡就要重新再來一次。

「總共三四支,準備好就八點要上班,接著還要打掃,跟著做事,一整天差不多作到晚上十點才睡。」

阿公的台語中帶著某種腔調,溫婉而堅定,每次和八十歲以上的長輩用台語聊天,總會勾起這樣的印象,那是斯文帶著深度的語言,參雜著些許文言的台語(或者說:福州話),我無法辨識其中的許多意義。

「那時陣,七八個學徒,加師傅差不多十個。師兄加減嘛會兇,我們要開店關店,做掃地這些代誌,作完有閒才來學這些。」學徒什麼都要做,打掃煮飯當跑腿,但在瑣碎雜事之外,總是要一邊偷學工夫。他在台南待了四年之後,就出師了,因為手藝不錯,輾轉在台北衡陽路上的上海西裝公司作包辦。阿公能做包辦也代表他具有統和分配的能力。「要量、再來剪,布是人客選,準備好一切給師傅作,再來到試穿都要我負責」為客人量身、挑布、打版,到剪裁,張羅一切後再交由其他師傅車縫,完成後由阿公為顧客試穿,中間有時還要來回好幾次。

「我底台北結婚,二十八歲來到高雄。那時陣鹽埕攏是日本人,作生意的是台灣人。」店先開在「金孔雀」旁邊,名叫「華信」。金孔雀賣的是女人家的華麗布料,華信則賣男人穿的毛料和西裝布,這條街跑一趟就男女通吃。阿公到了高雄,一開始也作包辦,一般包辦上去就是老闆,不然就是自己做老闆。

後來,阿公開始經營自己的店,生意興隆人來人往,兩個店雙眼皮台南面都不夠,大明星來高雄藍寶石作秀,免不了要來作件西裝,風光一時的鹽埕大舞台戲院創辦人郭國基,也曾是仕西裝的座上賓。生意好的時候,房子裡有兩個布床,都站滿師傅,阿公自豪的說。

「一套西裝差不多二三十元。生意好到過年前一個月就不敢再接生意,做不來呀!」量身訂製的西裝,光「量身」就是門大學問,肩膀、腰身、手肘,手腕還有下半身,看起來一樣的流程,每個師傅作起來就是會有細微差距。如何掌握人體的弧度,利用衣服的線條去修飾,考驗著師傅功夫。請阿公示範一下量身,他打開布尺、眼睛微瞇,藏在皺紋裡的眼神依舊犀利,手勢緩慢,但是非常穩定地完成一個又一個的步驟,就算已經很久沒拿起剪刀,但那些複雜的步驟依然刻痕在他的身體裡。

「師傅都在二樓作,人太多,一樓沒法度,布床還留著,恁要看嘛會使!」

有了阿公的同意,這個機會自然不能錯過,我們通過櫃檯後一個橘色洗石子地的樓梯,那大小高度踩起來平穩好行。

阿公的步伐很緩,握著紅色的鐵欄杆緩緩地跟上來。

二樓早已改為客廳和雜物間,昏黃的燈光下是數十年所留下的各式箱子,牆邊有一台舊式腳踩的縫紉機,上面堆放幾個箱子,鐵鍛的花紋和木製的台面仍然可以窺見舊日風光。

「現在只有這個留著。」他問我們有沒有看見布床,我們搖頭並同時環視四周。原來就在眼前的窗台邊,橫立兩塊偌大的木板,木板顏色已經深得油亮。「那時兩個布床就這樣一列橫的放在一起,兩邊各站四個人,頭尾還有兩個,總共請十個師傅。有的晚上就住這裡,布床上可以睡兩個人,下面放草蓆還可以再睡兩個,工作到兩三點也是常有的是,現在都沒有了。」

(註12)學師仔:學徒。

商品訊息簡述:































港都人生 鹽埕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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